【カラ一】妄想
※いいカラ一の日 短文其三
「那麼，今天的諮詢就到這邊，一松君還有什麼想分享的嗎？」我看了下時間，再過兩分鐘便五點整，窗簾是拉上的，不過外頭的街景因為接近黃昏的關係大概都被淋上一層暖橘色吧，跟房間的色調一樣。
我的客人將身體整個埋在沙發中，相較兩個半小時前的緊繃，現在的他看起來放鬆許多了，但是我拋出的問題還是讓他陷入長久的沉默，與其像是在組織言語，不如說他正在猶豫。
猶豫要不要把盤旋在心頭已久的事情說出來。
這是我治療過程中一個小手段，雖然口頭上宣稱療程一共兩個半小時，但我其實在這之後保留半小時的彈性時間，這是我近幾年在諮商過程中的一個觀察，通常在被告知進行今日療程的最後分享後，客人往往會不自覺將積累在心中已久、可能在療程一開始還不敢供出的事情提出來，如果就硬生生停在這實在太可惜了，不如再多花點時間傾聽客人的言語，我個人認為這往往是協助客人解決心理困擾的關鍵點之一。
松野先生的沉默足足長達五分鐘之久，我刻意將自己的存在降低些，讓他不會感受到來自對方等待所造成的壓迫，松野先生是個習慣將腦中文字組織完善再轉換成文字的人，給予更多的耐心與從容的態度是必要的，好在我其實遇過更為棘手的案例，松野先生算得上是溫和，或者說，比較「普通」的客人了。
「最近…光拿起筆就覺得害怕。」
「…害怕嗎？」我目光溫和的看著他「害怕什麼？」
松野先生一開始就有表明自己是個小說家，談的也都是跟他職業相關的煩惱，不過一般向我訴說的不外乎就是與編輯部溝通上出現障礙，或是小說受到嚴厲批評讓他備受打擊等一般小說家大概都會面臨的問題，害怕執筆倒是頭一次聽他提起，對於小說家應該是個難以啟齒又不得不重視的煩惱吧。
「我害怕…一個角色。」似乎覺得很羞恥，這句話他吞吞吐吐足足有十分鐘才講出來。我在座椅上調動了下位置，必須慎重掌握接下來的氣氛與步調才行，否則松野先生可能會因為畏怯或逃避就此終止這個話題，這也許是個重要的突破點，有必要善加把握。
「什麼樣的角色讓你感到害怕呢？」
他維持一段沉默，我接著問一個他可能比較能輕易回答的問題：「是曾經出現在你書中角色，還是考慮未來會放在書裡的角色？或是別人書裡的角色？」
「都不是。」松野先生欲言又止「一個沒出現在任何書中的角色。」
「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創造出他的呢？」
「不記得了。」我無從判斷松野先生是規避問題還是真的忘記了，決定轉移焦點到這個角色身上。
「你說角色讓你害怕，這個角色讓你害怕的點在哪？」
松野先生沉默數秒「臉，和我一模一樣的臉。」
「臉。」我在紙上抄下這個字「這個角色是你本身嗎？」
「不是。他還有兩道粗眉。」
「粗眉。」我試著想像松野先生現在稀稀疏疏的短眉換成兩道粗眉的模樣「還有嗎？個性呢？」
「個性…」松野先生低吟「一個討厭的傢伙。」
「有更具體的形容詞嗎？」
松野先生似乎很努力的想了想，搖搖頭「不行，在紙上可以順利的描寫他的言行舉止和動作，但說不出來，只有很深的印象是個討厭的傢伙。」
「那麼…這個角色會讓你聯想到現實中的某人嗎？」我咬著筆桿，企圖從另一個角度攻破。
他仍舊搖搖頭「沒有，我現實中還沒碰過這麼討厭的傢伙。」
我心裡默默對這點抱持保留的態度，也許松野先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而已，因為對那人太過厭惡，大腦反而擅自蒙蔽對那人的一切記憶，也不是沒發生過這種情況。
「那麼，你跟這個角色有什麼樣的互動嗎？」
「一開始…沒有，就只是相當莫名的，關於這個人的性格與長相非常鮮明的刻印在腦中，感覺如果不寫下來那便會像是烙印一樣，永遠寫死在腦中再也去除不掉了，因為太可怕，於是只要是關於他的一切，能想到的便全部記下，哪怕是非常潦草的在隨意的便條紙或廢紙上，甚至上廁所上到一半逼不得已，也要找張衛生紙紀錄的程度。」
松野先生又再度回歸深沉的沉默之中，我看著他，等待他在腦中組織語言。
「思考停不下來。」他的的聲音很低，幾乎是喃喃自語的聲量，我不動聲色的微微往前傾，才勉強聽得出他接下來所說的話。
「只要面前擺著紙筆，就再也無法思考其他事，滿腦子只想著，這傢伙在什麼樣的場景，會做什麼舉動，會說什麼話，用什麼樣的語氣或聲調，明明只是一個憑空出現在紙上的人…我卻制止不了的不斷推敲他接下來的反應。」
不知為何我聯想到一個場景，一名男子焦心難耐的坐在辦公桌前，三不五時盯著桌邊的手機 ，只因心上人遲遲未回覆下一句，怎麼對方還沒回覆？如果他的回覆是這樣，該怎麼辦，如果他的回覆是那樣，又該如何應對…如果…
「救我。」破碎的哀求聲著實把我嚇了一大跳，松野先生望著我，眼裡充斥的是滿到近乎絕望的哀求。
「直到如今…光是寫出來也沒用了…想要真的聽到聲音…想要真的觸碰到他…想知道他身上的氣味…感受他身上的熱度，只是看到紙和筆，這些慾望就源源不絕的…太痛苦了…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他抱著頭用力搖了搖，我頭一次見到松野先生崩潰成這樣，因為事態緊急，我即時安撫他的情緒，帶他調整幾次呼吸。
「一松君，謝謝你今天跟我分享這件事，能說出來對你而言已經算相當大的突破，請先回去休息一陣子，也許我們下次見面可以再繼續探討這個話題。」
松野先生點了點頭，眼眶還微微泛紅，不過情緒算是穩定下來，我看了看時間，接近六點整，依照慣例問起直到下次見面前，松野先生接下來會面臨什麼樣的狀況，是令他感到困擾的，也許可以當作下次會談的開場白。
「明天…營業部那邊好像會派一個人過來，也是姓松野的，不過我非常不想見面就是…」
「那麼下一次開始諮商前我們就先談談你對這件事的解決方法，以及後續的發展，好嗎？」
「好的，那就再見了。」
「下次面談見。」
我目送松野先生離開，卻忍不住好奇，究竟是什麼樣性格的角色，竟讓松野先生又愛又恨到這種程度呢？
Fin.
paro：營小
「那麼，今天的諮詢就到這邊，一松君還有什麼想分享的嗎？」我看了下時間，再過兩分鐘便五點整，窗簾是拉上的，不過外頭的街景因為接近黃昏的關係大概都被淋上一層暖橘色吧，跟房間的色調一樣。
我的客人將身體整個埋在沙發中，相較兩個半小時前的緊繃，現在的他看起來放鬆許多了，但是我拋出的問題還是讓他陷入長久的沉默，與其像是在組織言語，不如說他正在猶豫。
猶豫要不要把盤旋在心頭已久的事情說出來。
這是我治療過程中一個小手段，雖然口頭上宣稱療程一共兩個半小時，但我其實在這之後保留半小時的彈性時間，這是我近幾年在諮商過程中的一個觀察，通常在被告知進行今日療程的最後分享後，客人往往會不自覺將積累在心中已久、可能在療程一開始還不敢供出的事情提出來，如果就硬生生停在這實在太可惜了，不如再多花點時間傾聽客人的言語，我個人認為這往往是協助客人解決心理困擾的關鍵點之一。
松野先生的沉默足足長達五分鐘之久，我刻意將自己的存在降低些，讓他不會感受到來自對方等待所造成的壓迫，松野先生是個習慣將腦中文字組織完善再轉換成文字的人，給予更多的耐心與從容的態度是必要的，好在我其實遇過更為棘手的案例，松野先生算得上是溫和，或者說，比較「普通」的客人了。
「最近…光拿起筆就覺得害怕。」
「…害怕嗎？」我目光溫和的看著他「害怕什麼？」
松野先生一開始就有表明自己是個小說家，談的也都是跟他職業相關的煩惱，不過一般向我訴說的不外乎就是與編輯部溝通上出現障礙，或是小說受到嚴厲批評讓他備受打擊等一般小說家大概都會面臨的問題，害怕執筆倒是頭一次聽他提起，對於小說家應該是個難以啟齒又不得不重視的煩惱吧。
「我害怕…一個角色。」似乎覺得很羞恥，這句話他吞吞吐吐足足有十分鐘才講出來。我在座椅上調動了下位置，必須慎重掌握接下來的氣氛與步調才行，否則松野先生可能會因為畏怯或逃避就此終止這個話題，這也許是個重要的突破點，有必要善加把握。
「什麼樣的角色讓你感到害怕呢？」
他維持一段沉默，我接著問一個他可能比較能輕易回答的問題：「是曾經出現在你書中角色，還是考慮未來會放在書裡的角色？或是別人書裡的角色？」
「都不是。」松野先生欲言又止「一個沒出現在任何書中的角色。」
「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創造出他的呢？」
「不記得了。」我無從判斷松野先生是規避問題還是真的忘記了，決定轉移焦點到這個角色身上。
「你說角色讓你害怕，這個角色讓你害怕的點在哪？」
松野先生沉默數秒「臉，和我一模一樣的臉。」
「臉。」我在紙上抄下這個字「這個角色是你本身嗎？」
「不是。他還有兩道粗眉。」
「粗眉。」我試著想像松野先生現在稀稀疏疏的短眉換成兩道粗眉的模樣「還有嗎？個性呢？」
「個性…」松野先生低吟「一個討厭的傢伙。」
「有更具體的形容詞嗎？」
松野先生似乎很努力的想了想，搖搖頭「不行，在紙上可以順利的描寫他的言行舉止和動作，但說不出來，只有很深的印象是個討厭的傢伙。」
「那麼…這個角色會讓你聯想到現實中的某人嗎？」我咬著筆桿，企圖從另一個角度攻破。
他仍舊搖搖頭「沒有，我現實中還沒碰過這麼討厭的傢伙。」
我心裡默默對這點抱持保留的態度，也許松野先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而已，因為對那人太過厭惡，大腦反而擅自蒙蔽對那人的一切記憶，也不是沒發生過這種情況。
「那麼，你跟這個角色有什麼樣的互動嗎？」
「一開始…沒有，就只是相當莫名的，關於這個人的性格與長相非常鮮明的刻印在腦中，感覺如果不寫下來那便會像是烙印一樣，永遠寫死在腦中再也去除不掉了，因為太可怕，於是只要是關於他的一切，能想到的便全部記下，哪怕是非常潦草的在隨意的便條紙或廢紙上，甚至上廁所上到一半逼不得已，也要找張衛生紙紀錄的程度。」
松野先生又再度回歸深沉的沉默之中，我看著他，等待他在腦中組織語言。
「思考停不下來。」他的的聲音很低，幾乎是喃喃自語的聲量，我不動聲色的微微往前傾，才勉強聽得出他接下來所說的話。
「只要面前擺著紙筆，就再也無法思考其他事，滿腦子只想著，這傢伙在什麼樣的場景，會做什麼舉動，會說什麼話，用什麼樣的語氣或聲調，明明只是一個憑空出現在紙上的人…我卻制止不了的不斷推敲他接下來的反應。」
不知為何我聯想到一個場景，一名男子焦心難耐的坐在辦公桌前，三不五時盯著桌邊的手機 ，只因心上人遲遲未回覆下一句，怎麼對方還沒回覆？如果他的回覆是這樣，該怎麼辦，如果他的回覆是那樣，又該如何應對…如果…
「救我。」破碎的哀求聲著實把我嚇了一大跳，松野先生望著我，眼裡充斥的是滿到近乎絕望的哀求。
「直到如今…光是寫出來也沒用了…想要真的聽到聲音…想要真的觸碰到他…想知道他身上的氣味…感受他身上的熱度，只是看到紙和筆，這些慾望就源源不絕的…太痛苦了…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他抱著頭用力搖了搖，我頭一次見到松野先生崩潰成這樣，因為事態緊急，我即時安撫他的情緒，帶他調整幾次呼吸。
「一松君，謝謝你今天跟我分享這件事，能說出來對你而言已經算相當大的突破，請先回去休息一陣子，也許我們下次見面可以再繼續探討這個話題。」
松野先生點了點頭，眼眶還微微泛紅，不過情緒算是穩定下來，我看了看時間，接近六點整，依照慣例問起直到下次見面前，松野先生接下來會面臨什麼樣的狀況，是令他感到困擾的，也許可以當作下次會談的開場白。
「明天…營業部那邊好像會派一個人過來，也是姓松野的，不過我非常不想見面就是…」
「那麼下一次開始諮商前我們就先談談你對這件事的解決方法，以及後續的發展，好嗎？」
「好的，那就再見了。」
「下次面談見。」
我目送松野先生離開，卻忍不住好奇，究竟是什麼樣性格的角色，竟讓松野先生又愛又恨到這種程度呢？
Fin.
paro：營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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